故事里“私生子”为什么这么厉害——从琼恩·雪诺说起

注意：本文包含部分对美剧《权力的游戏》和其原作小说《冰与火之歌》的剧透，请谨慎阅读。

 

　　不论是小说《冰与火之歌》，还是美剧《权力的游戏》，琼恩·雪诺在其中都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这个角色身上有种种特质让他获得了极高的人气。而就笔者看来，他身上的一种“属性”，或者说“设定”，成就了这个角色的魅力——“身世不明”。

琼恩·雪诺

　　身世不明的少年偶然遭逢奇遇，历经千辛万苦之后，发现自己谜一般的血脉承载着比自己想象得多出千百倍的宿命，而他注定将成为所处世界的救世主。这样的剧情，在大量角色扮演类游戏、电影、小说等文娱作品中都可以看到，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主人公冒险经历的模板。

　　在《冰与火之歌》中，因为自己父母身份不明，琼恩·雪诺被称为“私生子”。身世不明，或者说私生子，在字面上它似乎让角色显得黯淡，但我们都知道，这个设定可以让角色轻巧地担负起足够作者说上一千零一夜的伏笔。

　　以琼恩·雪诺为例，他确实有着玩家（以及所有亚文化爱好者）们所津津乐道的“主角光环”，甚至他登场时的外貌都几乎算得上是流行RPG主人公的模板：“他体格精瘦，脸长，有着棕色的头发和一双灰色的眼睛”。与大多数RPG中不知父母的主角不同，琼恩在他的成长过程中并非毫无关爱。

　　虽然凯特琳夫人和珊莎·史塔克对他没有多少爱意可言，而家中的养子席恩·葛雷乔伊时常对他报以嘲笑；但父亲艾德·史塔克对他极为友善，大哥罗柏爱护他，弟弟布兰，小妹艾莉亚崇拜他（唔，某种程度上琼恩有着很深的恋妹情结，我们之后会提到这点）。除了他没有可能成为临冬城的继承人之外，他成长过程中受到的待遇算得上相当不错。

　　而私生子身份反而让他更加重视家庭的价值，当他还在临冬城的时候，他就喜欢与自己的兄弟姐妹们齐头并进，甚至连对妹妹的爱护也继承了史塔克家人的传统：他轻抚自己妹妹艾莉亚的头发这场景常常被艾莉亚回忆起。而在小说中，直接导致他被守夜人兄弟刺死的，正是因为他收到了一封号称是拉姆斯·波顿所写的书信（即粉信），信中以拉姆斯的口吻提到，他要“他的新娘”（在书中，这位新娘是假的艾莉亚·史塔克，剧集中则是如假包换的珊莎·史塔克）。从这一角度来看，琼恩他老人家真的非常妹控。

琼恩和艾莉亚

　　琼恩·雪诺唯一一次表露出对自己私生子身份的不平，反而是在他与提利昂·兰尼斯特的对话里体现的，而这段对话为《冰与火之歌》里最具人气的两位角色写下来命运的注脚。

　　提利昂说：

虽然全天下的侏儒都可能被视为私生子，私生子却不见得要被人视为侏儒。

　　说完，他转过身，驼着背返回宴会大厅，嘴里还哼起一曲爱情小调。当他打开门的刹那，室内的灯光将他的背影清楚地洒在庭院中。就在那一瞬间，提利昂.兰尼斯特的身影宛如帝王般昂首挺立。

《权力的游戏》中琼恩和提利昂一幕经典的对手戏（来源：gameofquotes.blogspot.com）

　　而此后的故事我们已经不必多说，无论是在原著小说中还是在电视剧中，琼恩·雪诺历经各种各样的磨难，同时却也一步一步提高着自己的地位，担当总司令熊老的副官，奉命前去野人之中卧底，最终成为守夜人司令，掌握长城大局……没有几个人再敢于拿“私生子”的身份看待他。他在故事中的死亡看起来像是一场意外，而这反而让他得以摆脱守夜人誓言的束缚，做自己应当做的事情。

　　当然，目前小说中并没有明确琼恩他老人家到底有没有复活，但问题在于，琼恩的生死肯定是原作中故事发展的重要节点，两位编剧肯定没有胆子在这里进行自己发挥。

　　而根据小说粉丝们的猜测以及目前剧集中的暗示（当我写下这段话的时候，第六季第六集刚刚播完），琼恩·雪诺的身世之谜也几乎要解开：很大概率上，琼恩的身生父亲是疯王伊里斯的长子，丹尼莉丝的长兄雷加·坦格利安，而他的母亲则是艾德·史塔克的妹妹莱安娜·史塔克。他的身份似乎映照了原作中丹妮莉丝看到的场景——“他已经有了一首歌，”男人答：“他就是预言中的王子，他的歌便是冰与火之歌。”

　　如果我们以电视剧集作为参照的话，琼恩·雪诺即将率领野人军队南下与篡夺了波顿家的“小剥皮”拉姆斯·波顿。而拉姆斯本人也是一个私生子。

（编注：截止到本文发布，琼恩和拉姆斯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拉姆斯·波顿​

　　与虽然历经折磨但赤子之心不变的琼恩·雪诺不同，拉姆斯·波顿则是私生子“恶”的一面的体现。他对自己的私生子身份非常厌恶，在自己的身份被承认之后，他无所不用其极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是个名正言顺的波顿家的人：他重新恢复了已经被禁止几个世纪的，波顿家剥人皮的传统，并以杀人，强奸或是折磨囚犯为乐。

　　他的崛起过程同样充斥着“私生子式”的反复无常：起初，他变装并为攻占了临冬城的席恩葛雷乔伊出谋划策，而后又趁乱攻入临冬城，将席恩俘虏，并将他贬为自己的奴仆大加折磨，甚至将其阉割。而在剧集中，他俨然成为了目前最令人厌恶的反派角色，阴险狡诈肆意滥杀，甚至为了夺权将生父杀死……基本上来说，拉姆斯波顿身上存在着所有被世人认为是私生子的“恶”的品质。

　　《冰与火之歌》系列中出生名分比较复杂的角色并不罕见，但鲜有角色能与上述两位的分量相媲美。即使是戏份相对较多的大牛詹德利，他的所作所为也丝毫没有自己生父劳勃•拜拉席恩的风范，他倒是一直坚持自己的初心，想要安定下来开一家自己的铁匠铺。在剧集中，他倒是有更多的戏份——因为自己身上携带着国王之血，红女巫梅丽珊卓将他诱拐到龙石岛，并用他的血液施法。唯一的问题是，他老人家似乎已经划了两年的船了，编剧似乎已经忘记有这个角色的存在了。太惨了。

似乎被遗忘的詹德利

　　有趣的是，无论是在文学作品还是在电子游戏里，你很难第一时间想到一个邪恶的私生子形象。创作者很少会愿意用大量笔墨来塑造这样的，全然的“变态”。与这种坏到极致的私生子相比，作为玩家，我们或许更愿意接受复杂的人格，内心的纠葛吧——除非是极具恶趣味的人士，否则没人愿意看到一个彻底的坏蛋从胜利走向胜利。

　　琼恩的真实身份或是私生子的善恶问题，我们尚且不论，先回到正题。让我们在游戏中寻找一位与琼恩•雪诺相似的角色并不困难。实际上，“私生子”，或者说父母身份不明确这样的设定最容易塑造游戏角色，并为玩家提供代入感。一般来说，一位“私生子”往往不会太过骄傲自满，而在成长中，旁人往往会对他们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或者毫无兴趣）。由于失去了生身父母对自己的影响，私生子这样的角色的性格的描写也会更加丰富多彩——因此我们可以在不少作品中看到身为大魔王的父亲却有着善良的儿子，严厉周正的绅士因为年轻时的孽缘而造就轻浮跳脱的主角。

　　事实上，私生子形象在艺术作品中的运用自古有之。在希腊神话里，主神宙斯就处处沾花惹草，在人间留下了无数私生子以及私生女，并让自己的老婆赫拉时时发出河东狮吼。而其他神灵也绝非洁身自好之辈，我们熟知的阿波罗就与克瑞乌萨搞出了爱奥尼亚人的祖先伊翁。

　　在亚瑟王传说中，骑士加拉哈德就是兰斯洛特跟守护圣杯的少女伊莱恩所生下的——而这段剧情今天看来也非常屌乱，兰斯洛特所爱的是亚瑟王的妻子桂妮薇儿，为了得到兰斯洛特的爱，伊莱恩请求其父帮忙，并用魔法变成了桂尼薇儿的模样并与兰斯洛特同床共枕。在得知自己与伊莱恩行不伦之事后，兰斯洛特一度想将其砍死，得知对方已有身孕方才罢手。而最终寻找到圣杯下落的骑士，正是加拉哈德这个“私生子”。

加拉哈德

　　虽然说在各类作品中，邪恶的私生子的并不多，但不少私生子角色往往有个坏到极点的爹。电子游戏中最有名（或许是最有影响力）的私生子角色可能是《博德之门》系列的主角查内姆（Charname，当然他/她并不真的叫这个名字，玩家可以随便给他/她取名，而在博德之门的官方小说里，主人公的真名叫做阿波戴尔•亚德恩）。

　　作为杀戮之神巴尔的私生子，查内姆被迫离开自己自幼习惯了的无忧无虑的生活，并踏上冒险之路。巴尔之子的身份并不能为他带来多少实际的便利，反而为他迎来了过多的杀戮，种类繁多的刁难以及同胞兄弟姐妹的反目。而在《博德之门2》三部曲之中的最后一部《巴尔的王座》里，查内姆甚至可以选择继承父亲巴尔的力量，成为神。而这种选择或许也是私生子角色必须承受的宿命吧。

博德之门

　　而国产游戏中的“私生子”形象，当然他们未必是字面意义上的私生子，用“身世不明”来形容可能更合适，更是层出不穷。就以国内玩家熟知的《仙剑奇侠传》系列为例，一代的李逍遥父母双亡，身世不明；三代的景天则几乎没有提过他的父母；仙三外传的南宫煌父母双亡，还是身世不明；四代的云天河同样不知道自己生父母究竟是什么人……

《仙剑奇侠传》（来源：wiki）

　　但随着剧情的进展，我们发现李逍遥的父亲是著名的神偷李三思；景天则是神将飞蓬转世；南宫煌是狼妖与人类的混血；云天河虽然有父有母，但同样是名门正派出身（当然，粉丝群体里还有人认为，他老人家是玄霄的私生子）。基本上来说，父母身份的隐秘为这些国产仙侠游戏的主角提供了一个强力的麦高芬，对自我身份的寻觅，对自我的发现以及再认识，通常都能很好地推进剧情的发展，引发人物之间的矛盾冲突，让屏幕前的你大惊失色或是泣涕涟涟。

　　曾看一位作者谈论如何讲故事，其中提到“让故事按照读者预想的方向发展，同时在结果上满足、甚至超出读者的预期”这种剧情安排方式，简而言之就是让故事在读者的预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如何达到“意料之外”需要各凭本事，但设置一个身世不明的“私生子”，显然是一个用不烂的好模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