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无路荒原的空虚怒视：克苏鲁神话初探

　　当有朝一日当我们真能把所有那些相互分割的知识拼凑到一起时，展现在我们面前的真实世界，以及人类在其中的处境，将会令我们要么陷入疯狂，要么从可怕的光明中逃到安宁、黑暗的新世纪。

——H.P.洛夫克拉夫特《克苏鲁的呼唤》

　　20世纪初，爱因斯坦开创相对论，量子力学也突飞猛进。物理学家们突然发现了一个全新的天地，全新的世界，经典的牛顿力学已经无法解释一切，本来人们认为已经几乎建成的物理学大厦分崩离析，宇宙的面目再次模糊不清，狂妄自大的人类再次显得软弱无力。

　　很难说洛夫克拉夫特的宇宙观没有收到科学革命的影响。他曾在一封信中写道：“我的所有故事，都是基于最基本的前提之上的，那就是平凡的人类的法则、利益和情感在浩瀚的宇宙中都是无效的和没有意义的。”他的“克苏鲁神话”小说，实际上都是他的这种宇宙观的反映。

　　因此我们应当认识到，“克苏鲁神话”并不是那种自我满足式的魔幻世界观：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单纯地罗列一堆各个层级的神的名字，设定一堆相关道具和法器，构造一个巨细靡遗的神话世界。事实上，克苏鲁神话的所有设定：那些恶意的巨神、脆弱的人类，以及短篇小说采用的爱伦·坡式的恐怖小说的手法，都是为表达洛夫克拉夫特的宇宙观点而存在和使用的。

　　这些邪恶的，不可名状，强大无比的巨神——特别是后文即将提到的阿撒托斯，都是浩瀚无边而残酷无情的宇宙的具象化，带有极强的象征含义。而洛夫克拉夫特所痴迷的18、19世纪的经典短篇恐怖小说，特别是爱伦·坡式的作品，正是表达人类在这种力量面前的脆弱和恐怖的绝佳形式。其中19世纪恐怖小说家罗伯特·W·钱伯斯对洛夫克拉夫特影响很深，他创作的“黄衣王”形象被洛夫克拉夫特用在了了克苏鲁神话体系中，作为哈斯塔的化身存在。

《黄衣之王》

　　“克苏鲁神话”强烈的文学性正体现于此，这也是它不同于其他传统善恶二元论魔幻世界观的明显标签。因为这个“世界”和“体系”存在本身，就带有一种强烈的“态度”；这个“世界”和“体系”的存在本身，就反映了作者关于宇宙的观点——因为它们正是为这一目的而被创造出来。当然，在长期的创作过程中，这些作品风格也有所变化，基于本文科普的目的就不再赘述。

　　洛夫克拉夫特的这些作品往往发表在当时的所谓“纸浆杂志”上，这些杂志往往用纸极其廉价，刊载一些猎奇的奇幻或者科幻故事。尽管这些杂志远远称不上高大上，也充斥着大量滥竽充数之作，但对通俗文学特别是幻想文学的发展做出了相当大的贡献。洛夫克拉夫特长期合作的《诡丽幻谭》（Weird Tales，直译诡异的传说，这本杂志总让我想到《辐射4》里的《惊世奇谭》），是其中的佼佼者，聚集了一大批优秀作家，洛夫克拉夫特也以在此发表作品为豪。

《诡丽幻谭》1928年2月号，刊登了洛夫克拉夫特的《克苏鲁的呼唤》

　　洛夫克拉夫特死后，奥古斯特·威廉·德雷斯继承了其作品的版权，对克苏鲁神话的体系进行了完善。这些工作很受后来者的重视，被认为是克苏鲁体系建立的第二个阶段。

　　但是德雷斯的作品也褒贬不一。一方面，他把洛夫克拉夫特未加完善的克苏鲁世界观完整化，建立了一个完整、全面、统一的设定。另一方面，他无视了洛夫克拉夫特在作品中表现的消极宇宙观，把善恶二元论引入了克苏鲁神话体系。在他笔下，克苏鲁世界的诸神被分成好、坏两个阵营，好的那方（即旧神）会帮助人类抵御恶神的入侵。

　　无论你怎么看待德雷斯对克苏鲁神话的完善和“改造”，其和洛夫克拉夫特的本意有所出入是基本被认同的。这其实也表现了克苏鲁神话的另一个特点：这是一个集体创作的结果，并没有一个绝对不可动摇的设定。有些读者否认德雷斯的创作，认为遵循洛夫克拉夫特思路的作品才是正统（甚至只有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才是正统），另一些则觉得这些作品也自有其意义，并会积极引用德雷斯新创造的诸神。

　　在这两派读者的眼中，克苏鲁神话就会呈现完全不同的面貌。更别提之后无数的“同人作品”，他们的质量和思路其实并没有任何一致的保证（事实上有大量粗制滥造之作）。当然，也有一批作品出自大手，他们沿袭了洛夫克拉夫特的荒芜宇宙观，并重现了克苏鲁神话引以为标志的早期恐怖小说的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