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院孩子的游戏回忆

作者 果其然   编辑 箱子   2021-03-02 09:39:45

记忆是养老金。

  对我来说,我周围的朋友都有超能力。

  A 可以全程不开地图,快速通关《生化危机2 重制版》和《控制:年度版》;B 可以颠倒着操作手柄,轻松的在《街霸5》和《真人快打11》里击败我。朋友 D 最神奇,他的超能力是“办事”。

  只要同学张了嘴,他都能分分钟搞定。A 想要补牙,他立刻联系性价比最高的口腔医院;B 当微商效益不好,他给促成了一单较大的生意;就连C想要处理掉在“咸鱼”上迟迟无人接盘的的健身环,他也立刻找到了同城买家,只用一个星期。

  而对于他的回报,通常是一顿比较丰盛的宴请,或是一瓶标牌很是陌生的红酒。朋友 D 就是“大志”,他在宴请里只是浅浅地吃菜,小声地说话,认真地倾听,倾听很多陌生的话题和名字,偶尔露出看不见牙齿的拘谨笑容,仿佛一个陪客。

  大概也是因为于此,大志在宴请的全程从不喝酒,或许还因为他是大院的孩子,有点刻意的保持距离和清醒。

一件风衣

  在诸多影视作品里,大院的孩子总被描述成莽撞粗鲁、一口京腔,然后穿着老旧军装的形象。在我小时候那个年代,大院子弟还算顶尖的存在,看起来有钱有势,像警察的孩子。具体到大志身上,他可能是过于善良、单纯甚至不谙人事,因此也就有了一丝疏远感。

  我对大志的印象,依然停留在初一某个冬天的日子里,这源自学校当时的小伎俩,让我们自己搬新桌椅到教室,好省下不少有偿劳动力。

  但学校的伎俩是摔得稀碎的小聪明,因为搬桌子的要求发生在放学之后,于是很多学生对新桌椅板凳视而不见,迅速消失在班主任的视线里。

  大志是鲜有自己搬桌子的人。

  他当时头顶着一张有些老旧的椅子,快要失去平衡,画面让人忍俊不禁。这和大志当时穿的衣服也有关系,一件橄榄绿的风衣,那是大院子女不经意的冬季常规装备,来自大院孩子各自父母的意愿。那风衣本是发给父母的,但父母们觉得风衣又保暖,还好看,于是便把孩子“武装”了起来。

  在橄榄绿的风衣下,所有人都能很轻易找出谁是大院的孩子,谁又不是,风衣就这样开辟出了一片有关身份的微妙水域,就像大院孩子的口音一样 —— 基本只会说普通话,不怎么会陕西话,也能在我们之间划出一道微小的线段。

大志的大衣

  当时的大志还系了腰带,风衣对他来说显然有些大了,腰带不停的松开,露出里面湖蓝色的山寨阿迪达斯上衣 —— 初一年级的校服。当桌子搬到2楼教室的时候,腰带的一端已经被自己踩了好几脚,灰扑扑的,和风衣的颜色很不相配。

  搬完桌子后,大志没有离开教室,他掏出了GB,避开午后的阳光开始游戏。

  游戏是男孩子们之间最易理解的行为艺术,更是来往莫名水域唯一的船只。朋友 A 问大志:你玩没玩过《风来的西林》啊,大志说玩过玩过,就是那个死啊死的游戏嘛。

  但当时他们打的却是另一款游戏:《热斗!拳皇96》。大志无法在不使用八神庵的情况下击败草薙京,于是朋友 A 上演大逆转的同时还打出了隐藏人物天狗,A 告诉大志八神庵的“赖皮招数”:在墙角使用重腿接琴月阴。

  最终被逼入墙角的是大志,他在现实中被夺走了 GB,还被 GB 重重地敲了下头。敲他头的人是一个中年人,穿着不甚笔挺的军装,军帽被放到了桌斗里,汗水在镜片上停留了几滴。那是大志的父亲,也是后来帮助我们搬了很多桌子的人。

  说到大院里的孩子,除了最显著的风衣外,当时还表现为一种“安全” —— 连街机厅的小流氓都懒得找他们“要钱”。

  当时最流行的游戏是《三国志2》,最流行的玩法则是 3 个人一起玩。于是流行加流行的效应,就是小流氓们断定我们身上肯定有 1-2 块钱,用来买 5-10 个游戏币,不过每每到达大志的面前,流氓们都忽略不计,眼看着他操作赵云孤军奋战。

  有一次有个小流氓大概太穷了,羞涩地拍了大志肩膀一下,然后伸出了手。大志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下那双手,然后慢慢地说道:“我是学生,没有多余的钱。“

  那个小流氓最后被同伙拉走了 —— 一个同样穿着老板裤叼着能呛死人希尔顿香烟的青年。在他们眼里,穿风衣的大志如同是警察的孩子,不能招惹。

  也不光是小流氓们,大院的很多刻板印象深入人心,我周边不少同学以及他们的父母都是这样的心态。我上高中的时候,有个长得酷似瞿颖的女同学被一个大院男孩追,结果她果断地拒绝了后者,原因是那个大院的男孩送了她一大束玫瑰花。“瞿颖”得知价钱之后吓坏了,随之担心若是哪天彼此分手了,她还不起买玫瑰花的钱。

  而大院周围买菜的叔叔婶婶们也是见人下菜,只要见是穿军装的人来买菜,就自然的会多要几毛钱,而大院的人仿佛从来不计较什么,只是开始不穿军装买菜,但他们的口音出卖了他们,他们不太会说当地话,特别容易甄别,于是在下一次买菜的时候,很快就会陷入“杀熟”的怪圈,还不太好意思拒绝。

一座要塞

  大志回馈我们的,都是实在的东西:大院食堂的凉皮,还有肉夹馍。好像潜台词是大院以外的地方,做不出如此美味的食品,即使我生活的城市以肉夹馍和凉皮文明全中国,大志还是很固执给我们带这些。

  唾液融进胃里的感觉,让所有人都感觉到新奇,也可能是因为大院食堂做的凉皮太过清淡,而肉夹馍则过于柔软,肉也太瘦,口感有些柴。久而久之,我们和大志的关系也更加熟悉,可以随时要求:下午去你家玩啊!

  大志家里的氛围有些特殊,房间里总是一股老太太的气味,若隐若现。床单上没有层层叠的屁股窝,草绿色的军用毛毯,还用红线秀着大志的名字,好像大志随时会走失,毛毯就是召唤他的魂器。

  那时我们早已是包机房里《实况足球》的常客,也包夜过土星,但在大志家里还是玩着 FC 游戏,从《赤色要塞》到《超时空要塞》,而且都是抢着玩。记得《超时空要塞》有个开头的敲锣动画,我们竟然看一次笑一次,我想当时的邻居,一定以为这间房里住了一屋子神经病。

  这种乐趣来自一种幼稚的固执,我们总是认为大志家的 FC 以及那些游戏才是正版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大志家比我们当时的家庭都有钱,大志又那么和蔼可亲,拿现在的话说,就是低调。一个低调的富翁,怎么会买盗版的主机和游戏呢?

  为此,朋友 A 还在没有大志的场合里,给没去过大志家的同学一遍一遍的解释:大志家的 FC 有那种很纯正的塑料味儿,他家的手柄最舒服也从来不会卡壳,自然他家的 FC 游戏也是全新的,封面上的“45 合 1”的印刷字体非常清楚都是繁体,而且是实打实的“45 合 1”,几乎没有把《火箭车》包装成《马路英雄》的情况出现。

  多年以后,大志在校友录里晒了一张 FC 主机和游戏的照片,照片的名字叫“怀念”。朋友 A 是第一个评论人,他留言说“这些都是盗版的,正版 FC 游戏根本不可能有 45 合 1。”大志没有回复,我大概能想象他在屏幕的另一边,用眼睛一个个吞下这些字句时的心情。

  这些都是后话,当时我们玩的还是很投入的。

  有次玩的太过投入,笑声停顿的空挡才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那是大志的父亲,依旧穿着鼓鼓囊囊的军装,脖子处露出黑色高领毛衣的边角,眼镜上有一些即将消失的雾气。我们脸上立刻呈现出作弊被抓的表情,但大志的父亲却没有监考老师的神态,他说大家最好小声一点儿,因为隔壁的人经常上夜班,现在大概还在休息,而且让我们把灯打开,这样对眼睛好一些。

  说完这些,大志的父亲轻轻拉了灯绳一下,在月白的灯光里,我发现他还带着一双军绿色的手套,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种有绳子的手套,绳子妥帖的挂在脖子上,两个手套垂在身体边沿。

  大志的父亲走出房间的时候,我们也意识到是该停止了,我们匆匆的和大志父亲告别,边说叔叔再见边慌乱的换着鞋子。大志父亲露出惊诧的神情,他边卸围裙边表示米饭都压上了,准备给我们做走油肉和尖椒炒鸡翅,我们尴尬的表示不饿,然后飞快地跑了出去,像是逃离一座正在着火的房子。

  因为我们晚上还有活动,去大院礼堂看电影。

  大院的礼堂是一栋苏式建筑,不算高大、但装饰异常繁琐,标志性的四个柱子光滑无比,大概每个人在闲来无事的时候,都会抚摸上后者两把,感受沁人心脾的冰凉,从掌心一丝丝般传来。

  那天的电影是《摇滚青年》,年轻的马羚像一行运动着的诗句,性感的令人防不胜防。在黑暗里,一个同学突然小声问大志什么叫走油肉,大志没回答他,因为我们所有人都被电影吸引,那是一个女孩脸部的特写,小鹿一般的神情,她正冲着所有观众慢慢的说道:“我一定要努力,因为我想自由自在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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