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黄沙万里愁，黯然回首不见君：《荒野大镖客 救赎》的独特魅力

　　虽然《救赎》的主线故事算不上复杂，但它所包含的丰富的历史线索，却好似是一部美国近代史的互动百科全书。从中我们看到了南美战争的后遗症、美墨的历史恩怨、墨西哥革命、联邦执法机关的创建、工业革命对西部生产关系的影响、农场主由于产品过剩而导致的破产风潮、德国人在南美的殖民活动。

　　游戏也借角色之口准确地“预见”到了即将到来的历史大势——红色运动的兴起、大萧条时代的到来和一触即发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对联邦探员滥用职权、华工血泪、资本家的恶意土地并购等等黑历史，亦未采用选择性失明的态度。在众多点到为止的背景线索之后，游戏的核心命题只有一个——为了“文明”，我们究竟要付出多少野蛮的代价？

　　马斯顿的出场，无疑是极具象征意义的：这位“牛仔”乘坐着火车，而不是骑着骏马回到阔别已久的阿马尔蒂罗小镇。这个面颊上留有大块伤疤，浑身脏兮兮的男人在车厢内显得那样格格不入。衣着华丽的贵妇人对着眼前的这只野兽指指点点，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的绅士们尽可能地避免与其目光交织，深怕会污染自己的视觉神经。而在押送主角的两名BOI特工眼中，他不过是一件用完即弃用的武器，死活不过就是靠自己的一句话。

▲对于联邦特工Ross来说，主角仅仅只是自己手中一杆铲除异己的枪，用完之后也必须清除，最后成为自己政绩上的一个数字

　　在“文明人”的不屑眼光中，背负着“野蛮人”原罪的马斯顿，要用自己唯一擅长的野蛮手段来消灭这片土地上仅剩的“野蛮”——当然是在“文明人”的指令之下。他是文明带来的侩子手，也是野蛮的被害者。

　　何为“文明”，何为“野蛮”，游戏中并未给出确切的答案。回望历史，西进运动对美国历史上的意义自然是不言自明。站在国家意志的角度来看，它无疑是具有进步意义的。法律和机械都是进步的象征，但它们并不是文明的全部意义。

　　“文明”一词掩盖了太多的不可调和的社会矛盾，在新的秩序尚未形成，旧的价值观面临崩坏的所谓“社会转型时期”，文明和野蛮并不仅仅是一块硬币的两面，它们更像是一对严重畸形的连体婴儿。正如一直在给马斯顿下达指令的老狐狸罗斯所说，任何的社会变革都离不开野蛮的手段，这个过程借用马斯顿肮脏的双手来实施，自然是再合适不过。此前，西部移民们杀光了印第安人。现在的工作就是联合马斯顿这样的枪手来打倒更多和他一样的人，最后再将马斯顿们打倒，然后天下太平。写在法典上的白纸黑字无法凭空变出文明所需的秩序，只能先用更加极端的暴力来终结暴力，这就是用血与火铸就的西方文明的必然之路——“文明，多少罪恶假汝之名？！”

　　这一核心命题，在游戏中的三块区域的冒险中被不止一次的探讨。在新奥斯丁麦克法兰家的农场里，邦妮的爸爸同马斯顿的初次见面就曾经发出这样的感慨：他们自从在西部安家以来，这片土地从来没有安宁过。现在靠秘密特工这一套东西，也跟原先差不多。

　　在墨西哥所遭遇的革命浪潮中，我们看到所谓的革命领袖除了空喊口号，进行毫无目的的暴力活动以外，其本质和“荷兰人”这样的草寇并无本质性的区别（这位领袖居然还表达了对马斯顿老东家的惺惺相惜之情）。他连为自己牺牲的革命女青年的名字都叫不出来，却能够让那些被蛊惑的年轻人相信自己的所有破坏行为都是进步的，是在推进文明！在马斯顿的见证之下，我们看到完成革命的是对革命无知无觉的人，革命的指挥者却早已背叛了革命，而真正坚持革命的人的牺牲却无人记起，只是被冠以“烈士”这个毫无意义的称号。

▲身为独裁者爪牙的政府军，和那群不知为何而流血和破坏的革命者，他们之间并无本质性的不同

　　回国后前往西伊丽莎白地区进行最后冒险的马斯顿，接过一个保护自称为耶鲁大学人类学教授的任务。在这位文明社会的“高知”眼中，被屠杀殆尽，幸存者只能在“保留地”中过着凄惨生活的印第安人根本不值得同情，他们的现状只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甚至为了取乐而肆意屠杀大型野生动物的行为，也是一种高尚的“体育运动”，是“促进物种进化”的一种手段。和指责他们“你们白人根本就不知道对自然的尊敬和感恩”的土著相比，究竟谁能代表文明？

　　为什么法制要取代野蛮，因为有“荷兰人”这样的人滥杀无辜；为什么革命烈女奋不故身，因为有独裁者凌驾于法律之上；为什么“革命家”薄情寡义，因为金钱与权力是他们不能说的秘密；为什么杰克要替天行道，因为有罗斯这样的阴谋家以权谋私！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没有约束的自由，自然是无边的杀戮，所以要法律。缺乏监督的法制，难免黑白不分，所以才要讲究制衡；连个目标都没有的革命，无非是皇帝轮流做，即便成功了也只可能是新一轮混乱的开始，所以才要用代议制度来避免改朝换代过程中的千万人头落地……文明最终要实现，而过程却无比野蛮，人们只有在不间断的灾难中总结经验教训，才能学会什么是文明，这何尝又不是R星对美国历史的反思？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形形色色的人，正是有了冒险、拼搏、野兽般的顽强和不择手段的生存意志，一个个“西部梦”才在所谓“西部精神”的支撑之下变成了现实，当然还有更多的人最终无法摆脱蛹死茧中的命运，只留下那些令人涕零的独白，无人倾听……不难看出，R星对这种精神是有所质疑，所以他们并未在游戏中给出最终的答案。回忆西部往事，不仅仅探讨这个从原始到先进，从蛮荒到文明的过程，更是在正是在玩味和反思失去的西部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