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坦天降》的最后时刻（三）：崩溃边缘

　　克里斯·兰伯特需要摆脱这一切。

　　2012年阵亡将士纪念日的周末，兰伯特正在旧金山和父母以及朋友团聚。年轻的前Infinity Ward程序员原本准备周二回洛杉矶上班，不过周日他有了别的打算。周五庭审的法官遴选就要开始了，他觉得下周去公司也没什么事情做。实际上，他觉得就算他不去，也根本没有人会发现。

　　周三晚上，兰伯特和几个朋友在酒吧喝酒。一封邮件出乎意料地出现在他的手机里。邮件是发给他和另39位Infinity Ward雇员组织的成员的。邮件要所有人马上打电话讨论一件紧急事务。

　　兰伯特还有几杯啤酒没喝完，但邮件的语调显得非常急迫，他觉得自己还是打过去的好。他和朋友们告别，回到酒店，拨通了那个电话会议号码。

　　当时已经很晚了，并不是所有人都参加了电话会议。到场的人却听到了一个他们从未想到过的消息：与雇员和两位创始人的案件有可能在法官聆讯开始前48小时内达成和解。在花费了两年的时间进行各种调查、辩论和以千万计的诉讼费用之后，这件案子有可能根本不用上法庭了。

　　杰森·韦斯特在线上和他们一起讨论这个提议，文斯·赞佩拉不在。当时他们讨论的关于和解的内容根据与法庭的协议是严格保密的。

　　不过参与了讨论的人倒是描述了韦斯特的精神状况。“我觉得杰森快要死了，”理查德·贝克说，“他愿意做任何事情来避免走上法庭，他只想回去做游戏。”韦斯特是庭审中的第一号证人，律师们认为他要连续3天出庭，来面对多方的讯问。

▲Infinity Ward雇员组织诉动视的法律文件

　　雇员们的诉讼目标是拿回自己的分成，并要求额外赔偿，但他们在整个局面里所处的地位和韦斯特与赞佩拉截然不同。两位创始人面对的还有动视的反诉，对方索取的赔偿金额高达十亿美元以上，如果动视赢得了那场官司，他们将失去一切。

　　这件事涉及的人太多——至少有42个，在任何决定上达成一致——要知道他们赌上的是自己的全部身家——都是不可能的。更不要提那可是大半夜了。

　　通话开始白热化起来。至少有十几号人都想发表意见，这在电话会议里意味着不停的打断和模糊不清被盖过的声音。电话实在打得太久，兰伯特居然睡着了。第二天早上他醒来的时候，发现手机就放在自己的耳朵边上。

　　几个小时之后，双方的律师团在加州高级法院大法官艾利胡·贝尔利面前宣布，双方已经达成和解，所有的控告将一笔勾销。电子游戏史上最庞大和引人注目的纠纷案到此为止。和解的具体细节从未对外披露，不过有在场的媒体称，韦斯特走出法庭时面带微笑。

　　所有人聚集在办公室里，准备签署最后的和解文件，房间里弥漫着一种解脱的气氛，一切都结束了，但也漂浮着对和解竟然能这么快就达成的不解和种种情绪。这几年来他们为这个官司操碎了心，在大脑里模拟了千万种可能性。他们在午餐和晚上去酒吧喝酒时讨论过每一个细微的技术细节。现在什么都没了。案子结束了。一了百了。

　　兰伯特在被叫到会议室签署文件的时候，冲了出去，回到了他的办公桌前。他完全无法相信这个官司居然不用上法庭就结束了。“我当时脸上差点就冒出了霍默·辛普森那个著名的暴怒表情。”他回忆道。律师们以为兰伯特会脱离大部队，不同意和解条款。几个小时后，他最终和其他39人一样，在和解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我们的官司结束了。现在可以开始疗伤了。”2012年6月2日，兰伯特在Facebook上对自己的400个好友写道。

　　很快，他们需要回到工作上来，讨论R1下一步要怎么办。主管们知道，要拯救这个项目，就必须做出一些艰难的决定。“如果游戏最终没有成功，我们还不是一群输家。”首席动画师保罗·莫斯利说。

　　在和解达成后，所有涉及官司的员工被放了3个星期的长假。韦斯特去了夏威夷，赞佩拉在家里和老婆孩子一起，而麦坎迪什则迎来了他人生中的重要一刻：他和妻子莎莉要准备迎接第一个孩子了。

　　不过这3周的长假并不是全公司性的。和官司无关的人仍然需要继续工作，像贾斯汀·亨德利、美术总监马特·考德以及大部分环境美工小组仍然要正常上班。不过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还要上班，因为对于游戏，他们没有任何计划或者日程表要遵守。

　　“把你们的简历好好打理一下，小伙子们，我现在不知道等他们回来了到底还没有游戏可做了。”考德对美工区他的手下们说。

　　杰森·韦斯特感觉整个世界的重担都放了下来。他和妻子以及两个孩子要去夏威夷度过3个星期的时光。韦斯特不用再担心要和律师们谈话，不用再就过去8年里他的每条短信和每封邮件都说了什么而回答质询。他在夏威夷看各种电影、阅读剧本，开始找回开发一款游戏的热情。

　　韦斯特原本计划在夏威夷呆满3个星期，但只过了10天，他就决定飞回洛杉矶。现在这支团队摆脱了过去2年套在他们身上的枷锁，韦斯特已经等不及要把所有人重新团结起来，开发一款真正伟大的FPS游戏。或许他和赞佩拉还可以修复彼此的关系，继续合作下去。

　　“来和耶稣谈谈”，这是他2012年7月初的那天发给全体员工的会议邀请邮件的标题。所有人都结束度假回到了工作岗位上，整个团队在几个月之后第一次有机会聚集在一起，讨论R1的现状，决定要如何继续前进。

　　“好了伙计们，我知道你们和我一起经历了很多困难，但我们还有款游戏要开发，而我们的发行商在等我们的好消息。”韦斯特对所有人说。

　　但是这支团队要先解决比讨论游戏的规模和规划更重要的问题。

　　“我们首先必须能够同舟共济，然后才能考虑一起做一款游戏的问题，”韦斯特告诉他们，“所以现在把你们的不满和情绪扔到台面上来，我们一个一个解决掉。”

　　韦斯特期待的是有建设性的讨论，但他真正遇到的是全方位的斥责和负面能量。一个接着一个，他们抱怨官司这样匆忙解决的结果。很多人直接攻击韦斯特，说他没有平衡在官司和游戏上的时间，实际上那一年的大部分时间他都根本没有管。韦斯特以为自己在1月份已经把大权交给了福田，但承担一切指责的人是他。

　　“我已经失去了对你的信任。”设计师杰克·基廷当着所有人的面对韦斯特说。

　　很快，他们发现韦斯特和团队的裂痕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严重得多。往好了说，他们在批判他，往坏了说，他们已经对杰森恨之入骨。制作人德鲁·麦考伊半路站起来离开了会议室。他受够了。

　　“来和耶稣谈谈”的结果，是一道日后也从未愈合的伤痕。接下来几天，韦斯特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和几个主管私下谈话。聊的最多的是托德·阿德尔曼和弗兰克·吉耶里奥蒂，这两个人是最老资格的员工。他们是最早从Infinity Ward辞职表明自己对赞佩拉和韦斯特支持的人，现在他们只想从Respawn一走了之。

　　这3个人关起门来，整个周四、周五和下一个周一都闭门不出。多人模式的演示关卡是目前最有潜力的部分，但阿德尔曼对过去6个月的时间里他的心血都被冷藏起来，为那个毫无新意的单人战役让路很是不满。韦斯特劝说二人再坚持几个月，因为官司已经结束了，现在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3天的会议之后，结果却是不可挽回的。韦斯特意识到如果不能哄好阿德尔曼和吉耶里奥蒂的话，事情只会越来越糟。

　　“杰森和托德以及弗兰克走出来，像变了一个人。”关卡设计师杰夫·史密斯回忆说。

　　韦斯特知道他正在失去团队的支持，他的行为也变得越来越不稳定。他在办公室里如坐针毡，有些时候他索性不来上班。2012年7月24日，他发了一条请假通知，写着“要去迪斯尼乐园散心”。福田原本打算讨论一些重要的未来决策，他完全不敢相信韦斯特居然找了个周二溜号去迪斯尼乐园了。R1正式进入危机状态。雇员们开始担心公司是不是要解体了。

　　有些人还幻想着韦斯特会站起来回到他们中间，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杰森从来不认为自己欠谁的，他向来有这种不服气的毛病。”麦基·麦坎迪什说。为了说明这一点，他讲了一个故事：还在Infinity Ward的时候，办公室里会联机打《魔兽争霸3》娱乐，麦坎迪什对自己的队伍下命令，要韦斯特多造某一种兵。但韦斯特并不喜欢被人指手画脚，直接离开了游戏。“他直接怒退了，”他回忆说，“我就见过他这么一个会这么干的人。”

　　这种恶劣的工作环境直接导致了离职的出现。阿莱克斯·罗伊塞维茨为那个多人模式的演示工作了无数个不眠之夜，他对方向和领导的缺失一样感到困惑。他决定辞职，换了行当，去范奈兹机场学起了飞行。

　　连游戏总监史蒂夫·福田都准备投降了。他记得有天晚上开车回家的时候对自己说，“我一走，公司可能就垮了。我们已经没有多少真正的执行力来把游戏继续做下去了。”

　　一次周一早上的例行团队会议上，首席动画师格里斯比的一句话总结了所有人的心声。

▲Respawn动画部门主管马克·格里斯比

　　“你们是不是也要走？”他问房间里的所有人，“如果你们走了，那我们就真的做不成这个破玩意了。”

　　赞佩拉听到了这句话，他不知道能说点什么。过去的几个月他刻意与公司保持距离，因为他也在准备离开，这件事他头几个月已经和韦斯特说过了。赞佩拉在会议上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告诉团队自己的想法，一部分原因是他不知道要如何和韦斯特就此别过。首先，他要和韦斯特一起跟EA讨论各种事务，而最近的事件让他根本不知道韦斯特还准不准备带领这支团队，或者是还想不想在Respawn继续工作下去。赞佩拉觉得，如果他就这么走了，整个项目和整个工作室都可能会随之土崩瓦解。

　　麦考伊当时很受赞佩拉的信任，他说那段时间自己已经不和妻子谈白天工作的事情了，因为办公室里的情况越来越复杂和不稳定。“没人知道是文斯要走还是杰森要走，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俩绝对会走一个。”

　　他们要在这场肥皂剧里见缝插针，做一个游戏出来。但越来越可能出现的情况是，Respawn在后官司时代的命运恰恰是他们想在多人游戏里避免的：突然死亡。

　　“我们可不能就这么完了，”克里斯汀·克里斯托弗在电梯里对社区经理艾比·赫佩（Abbie Heppe）说，“我们的故事应该是以大获全胜告终，而不是放了个哑炮。”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