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的四叶草——CAPCOM王牌团队的前世今生

▲2007年的三上真司

　　2006年2月，先走一步的三并达也成立了新公司ODD，半年后，离开CAPCOM的神谷英树和稻叶敦志也成立了新公司SEEDS。两家公司最终合并，成为白金工作室，三并达也担任社长，负责财务和运营，稻叶敦志统筹开发和宣传。三上真司于2007年初接受了《FAMI通》的采访，这也是他彻底离开CAPCOM后的首次亮相。镜头前的三上与过去光鲜的造型大相径庭。他向那些为了《生化危机4》而买NGC的玩家道歉，表示“因为我的能力不足，没法阻止跨平台计划，因此必须先给玩家说一声对不起”。

▲恶搞三上的网络漫画

　　多年后三上解释，这段时间其实是自己较为放松的阶段，面相不佳纯粹是因为离开CAPCOM后没人管理他的个人形象，于是就恢复了过去的邋遢模样。然而，不知情的网友免不了发挥各种想象力，炮制出许多恶搞图片，三上倒也不在乎，后来他本人也开始用漫画自嘲。

▲《猎天使魔女》

　　世嘉成为白金工作室的伯乐，提供了第一份合同，包括四款游戏的发行协议，以及开发和扩招所需的资金。2009年，公司进入收获期，Wii的黑白动作游戏《疯狂世界》和NDS的RPG《无限航路》评价毁誉参半，销量也十分惨淡。神谷英树力挽狂澜，《猎天使魔女》获得销量和口碑的双赢，在生死存亡之际挽救了白金的命运，贝尤尼塔成为继但丁后的新一代动作游戏脊梁。

▲三上开始戴帽子的主要原因是懒得做发型

　　有《猎天使魔女》这个先例，玩家认为三上真司的白金新作一定会延续《生化危机4》的风格。世嘉在一开始也的确希望三上做一款生存恐怖游戏，三上却回答“那我继续做《生化危机》不就得了？干嘛还要离开CAPCOM？”因为创社期的白金人手有限，引擎也是从零起步，大部队分配给了神谷，三上的新作长期处于构思创意的预开发阶段，2008年夏季以最小规模的团队投入实际开发，直到2009年末《猎天使魔女》发售后才进入全速开发阶段。

▲《征服》

　　这款名为《征服》的新作虽然是动作射击，风格却与《生化危机4》大相径庭，倒是和《PN03》有几分类似。《PN03》以白色为主的美术风格赢得好评，欠缺的是系统深度，《征服》解决了这个问题。三上把子弹时间、滑铲、跳跃等动作进行有机整合，节奏紧凑，战斗火爆而夸张，就本质而言，《征服》是一款动作游戏，合理运用这些能力比枪法更重要。因为三上确定子弹时间是本作的核心，《征服》没有多人模式，再加上游戏进入全速开发的时间太晚，战役流程只有四五个小时。好在本作提供了挑战模式，系统和关卡也颇有嚼头，对于核心玩家，《征服》依然具备不错的耐玩度。游戏的销量突破80万，并不算出色，但考虑到实际开发周期较短，这个数字可以接受。

▲《暗影诅咒》

　　三上只是白金的编外人员，并非核心角色。2005年11月，三上从CAPCOM辞职时，创立了新公司Straight Story，灵感源于大卫·林奇导演的同名电影《史崔特先生的故事》，三上希望自己能像片中的主角那样，坦率面对一切。作为皮包公司的光杆司令，三上以独立开发者的身份与多家公司合作，除了白金的《征服》之外，还有草蜢工作室的《暗影诅咒》。

　　三上真司担任《暗影诅咒》的创意制作人，本来打算和须田刚一联手，再搞一部类似《杀手7》的个性之作，但游戏的发行商是EA，不接受各种出格的设定，游戏的方案前后变动了足足五次，把开发组折磨的兴致全无，最终成品沦为《生化危机4》的平庸模仿者，销量和口碑都非常一般，违背了初衷。

▲探戈主页的小游戏，三上切腹，玩家介错（砍头）

　　2010年3月，三上成立了探戈工作室，组建一只12人的团队，最初的目标是构思创意，争取合同。他们策划过一款名为《诺亚》的开放世界生存游戏，灵感源于《沙丘》，讲述地球环境恶化后，人类移民外星的故事，其中一个殖民星球失去了联系，调查组前去探索，遭遇险境。三上和多家发行商展开谈判，但并没有公司肯签合同，理由并非创意不好，而是风险较高，三上只得自掏腰包维持公司基本运作，这显然不是长久之计。

　　半年后，以《上古卷轴》闻名的Bethesda集团出价数千万美元，收购了探戈工作室。三上直言，被收购是为了解决资金问题，他不想做自己不喜欢的游戏来赚取开发费用，首要目标是游戏品质，工作室的独立性是次要的。选择Bethesda主要是出于开发自由的考虑，其他发行商经常逼迫制作组为游戏强塞对战模式，Bethesda则完全没有这个习惯。不过Bethesda对游戏的规模有明确要求，他们只对大作感兴趣，原计划中的《诺亚》是一款中等规模作品，不符合要求。

▲《Zwei》放出的早期概念图

　　探戈的首款游戏代号为《Zwei》，即德语中的数字“二”，主角是被锁链绑在一起的一对男女，以合作双打为主，单人玩可以同时控制两个角色，敌人是吸血鬼。但在如今这个年头，吸血鬼题材没有人气，三上只得换用更传统的风格，最终《Zwei》变成了《恶灵附身》。

　　三上对本作的定义是“血统纯正的恐怖生存游戏”。恐怖生存这一类型的核心是恐怖和战斗并存，“生存”指的是通过有限的资源（如武器和弹药）击败敌人求生，而非单纯的逃跑，如何拿捏二者的平衡成为最大难点。《钟楼》和《逃生》这种强调解密和逃跑的游戏恐怖气氛浓郁，战斗元素较弱，并非恐怖生存类型。《生化危机》原本是恐怖生存的代表，但从4代开始恐怖气氛越来越弱，逐渐转向动作射击。《死亡空间》曾接过恐怖生存的大旗，在恐怖和战斗之间取得了最佳平衡，获奖无数，一路做到第三代，走上了《生化危机4》的老路，同样转形为动作射击。

　　从核心上讲，恐怖生存是一个自相矛盾的类型，战斗不可或缺，但又不能让玩家杀的太爽。《恶灵附身》的主角能力相较《生化危机4》有了全方面的弱化。三上认为《生化危机4》的核心思路是一款赛车游戏，主角通过不断移动，利用速度差与敌人拉开距离，然后转身，从容攻击。《恶灵附身》引入耐力槽，限制了主角的游走能力。开门、翻墙等固定动作的无敌状态被删除；体术威力小，很难打出硬直，斧头威力大，但只能使用一次，且数量有限；手枪在没有升级的情况下，准星晃动幅度很大，提高了爆头的难度。

▲《恶灵附身》村庄原画

　　通过这一系列改动，三上在《恶灵附身》中大幅削弱了《生化危机4》中玩家依赖的三板斧：跑位、体术、爆头。至少在升级点数匮乏的初期，玩家不能再用老思维对付敌人。本作的第三章《爪子部落》结构类似《生化危机4》初期的村庄，然而“三板斧”的削弱让玩家在熟练背板前必须谨慎行事。问题在于，《恶灵附身》削弱主角能力后，战斗乐趣下降，恐怖感并未直线上升，在演出和剧情方面，本作也没有突破性的成就。地图埋伏的陷阱，带来的更多是烦躁感而非恐怖感，在这方面，三上真司显然不如宫崎英高熟练。

　　《黑暗之魂》作为奇幻风格游戏，战斗与《恶灵附身》《生化危机》《死亡空间》大相径庭，然而宫崎已经抓住恐怖生存的精髓。《黑暗之魂》的恐怖感除了对资源的限制，还有精心设计的地图，各类埋伏的惊悚度远超《恶灵附身》。可以说，宫崎早就实现了三上想要实现的效果，只是《黑暗之魂》限于题材，战斗系统与《恶灵附身》没有可比性。

▲《恶灵附身》

　　《恶灵附身》最终成为一款破而未立之作，它没有全盘照搬《生化危机4》，但也没能树立一个新的完善标准。本作也是三上争议最大的游戏，之前的《神之手》和《征服》同样褒贬不一，然而给这两款游戏打出低分的媒体也承认，如果三上有更多的时间，游戏的完成度会高得多，《恶灵附身》开发周期长达四年，不能再用时间做借口。

　　事隔多年，三上的心境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他曾抱怨日本游戏界正在变得越来越迂腐，监督都是40岁以上的员工，给新人的机会越来越少，监督的理想选择应该是30岁的人，兼具热情和经验。问题在于，三上在自己45岁的时候才成立探戈工作室，虽然这些年玩了不少流行大作，如《上古卷轴5：天际》和《蝙蝠侠：阿卡姆疯人院》，但他始终怀疑自己成了老顽固，不了解游戏界现在的口味，年龄渐长也让他的体力逐渐衰退，难以兼顾全部细节。

　　三上依然是《恶灵附身》的监督，但失去了绝对的信心，尽量让手下自由发挥。过去的三上让整个开发部“闻风丧胆”，多年来一直流传有“他多看你的屏幕两眼，你的东西就得重做”的传说，三上本人也承认了这个说法，然而探戈没有延续这种作风。

▲由探戈的主美术师中村育美绘制的漫画

　　三上没想到的是，当今还有许多跟他一样“老顽固”的玩家。《恶灵附身》的媒体差评并没有对销量造成太多影响，出货量最终突破了400万，虽然这个数字有很大一部分由下载码同捆机贡献，但本作在商业上的确获得了成功。恐怖生存并非一个过时的类型，玩家对于此类游戏的需求一直存在，几年前《死亡空间》的异军突起就是最好的例子，《恶灵附身》的热卖自然也不难理解。

　　《恶灵附身》也暴露了很多技术问题，id tech 5为FPS量身定做，不适合第三人称视角，因为不擅长英语术语，再加上时差问题，探戈难以从美国的id software得到技术支持，只能硬着头皮改代码，导致帧数不足、黑边等一系列问题。在探戈如今的招聘声明中，已经把引擎要求变为虚幻4。

　　三上希望在探戈培养新人，让他们成为监督，但这些“新人”只是年龄比他小，论资历并不“新”，大都是曾在CAPCOM任职的员工，在四叶草解散后加入白金，最终跳槽到探戈。大树底下好乘凉，有了Bethesda集团的财政支持，探戈在员工待遇方面的吸引力比白金更高。

▲《龙鳞化身》

　　白金逐渐走上了一条与探戈相反的道路，把公司的独立性放在首位，为此牺牲游戏品质。玩家自然希望白金的每一款游戏都能达到《猎天使魔女》的素质，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白金的作品可谓精华与糟粕齐飞，为了赚快钱接了不少廉价外包单子，其中素质最差的《忍者神龟：曼哈顿变种》在Metacritic的平均分只有44。

　　往好的一面看，我们可以认为白金在给《龙鳞化身》《尼尔 机械军团》等主力大作赚奶粉钱，另一方面，这也意味着白金逐渐偏离了最初的轨道。白金这一公司名称的本意，就是推出白金级品质的游戏，让玩家看到公司的Logo，就会放心购买，现在他们的确推出过几款杰作，但更多的是廉价奶粉，公司的含金量在逐渐下降，偏离了名称的本意，变得越来越像CAPCOM时期三并达也的开发部。

▲稻船敬二并没有笑到最后

　　稻船敬二把异己从CAPCOM清除干净后，试图继续往上爬，很快就在这个家族企业中磕破了头。过了短短四年，稻船放眼望去，赫然发现被赶跑的三上真司、三并达也自立门户，二人过的都比自己更滋润。稻船此时也动了自立门户的念头，希望以外包工作室的形式为CAPCOM代工游戏，赚取更多利润，但CAPCOM否决了这个建议。

　　2010年10月28日，三上的探戈获得Bethesda的数千万美元投资，刺激了稻船的神经。第二天，稻船就发表了蓄谋已久的辞职声明，把CAPCOM内部的种种弊端全部公之于众，表示“待在CAPCOM没有前途，哪怕是我这个开发总指挥的位子也一样”，直接批判公司高层，作风比三上毒辣百倍。在稻船的煽动下，CAPCOM并没有损失太多制作人或监督，然而大批将希望寄托于升职加薪的中层人员纷纷跳槽，打乱了开发计划。稻船自己也没有得到什么好处，撕破脸皮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神谷关于“你希望哪一代但丁与魔女联动”的调查

　　稻船辞职后，竹内润接替了他的职位，成为CAPCOM开发总指挥。有趣的是，此后CAPCOM与白金和探戈的关系大为缓和。神谷把批判的焦点从CAPCOM转移至稻船一个人身上， CAPCOM希望促成贝尤尼塔与但丁的梦幻联动，神谷原则上同意这种合作，至于能否立项，还需要看两家公司的具体档期安排。神谷还是竹内的酒友，他曾多次向竹内建议复刻《生化危机2》（但并不想亲自开发），最终夙愿得偿。三上也表示，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与CAPCOM合作，复活《恐龙危机》或《神之手》。

▲从左至右为竹内润、三上真司、神谷英树

　　2016年2月，在白金工作室成立十周年（以ODD为起点）的宴会上，竹内润、三上真司、神谷英树把酒言欢，20年前，三人在《生化危机》团队共事，20年后，三人分别成为三家公司的核心人物。白金和探戈如今已尝遍自立门户的苦辣酸甜，逐渐褪去了孤高气质，变得更加现实，这也是他们与CAPCOM关系转暖的原因之一。也许在未来，白金或探戈会与CAPCOM建立正式合作关系，展开一段新的旅程。